01
那杯拿铁的泡沫在我嘴里，又苦又涩。
对面的男人，陈宇，正用一种审视商品的眼神打量我。
“林玥是吧？听介绍人说你在启明科技工作？”
我点点头。
“启明啊，我知道，老牌公司了，就是这几年有点跟不上节奏。”
他的手指在桌上轻轻敲着，仿佛在计算我的折旧率。
“你们这种公司，稳定是稳定，但薪水嘛……”
他拖长了音，嘴角带着一丝我极其不喜欢的优越感。
“一个月，能有两万吗？”
我端起杯子，掩饰住眼里的不快。
“差不多。”
“哦。”
他那一声“哦”里包含了太多东西，有轻视，有不屑，还有一种“果然如此”的了然。
“我呢，在星海互动，我们公司刚拿了B轮融资，前景非常好。”
他开始滔滔不绝地介绍自己的公司、自己的职位，以及他手中那些尚未兑现的期权。
他说得眉飞色舞，仿佛自己是站在时代浪潮之巅的弄潮儿。
“我不是说钱多重要，但至少，它是一个男人能力的体现，对吧？”
“而且，将来要组建家庭，总不能让女方太辛苦。”
他话里话外的意思很明显，我的收入，配不上他的宏伟蓝图。
我感觉自己不是在相亲，而是在一场不对等的面试。
我的学历，我的工作经验，我引以为傲的专业能力，在他眼里被简化成了一个苍白的数字。
一个“不够理想”的数字。
我放下咖啡杯，声音不大，但足够清晰。
“陈宇先生，我想我们的价值观可能不太匹配。”
他愣了一下，似乎没想到我会主动结束这场对话。
“怎么？我说错什么了吗？我这也是为了我们未来的生活考虑，现实一点总没错。”
“你没错，只是我们对‘现实’的定义不同。”
我站起身，从钱包里拿出一百块钱放在桌上。
“这顿我请，就当是……感谢你给我上了一课。”
说完，我转身就走，没有再看他一眼。
走出咖啡馆，外面的阳光有些刺眼。
我深吸一口气，城市的喧嚣涌入耳中，却无法驱散心头的烦闷。
那句“一个月，能有两万吗？”像一根刺，扎在我心里。
我不是为钱的多少感到羞耻，而是为我的价值被如此轻率地衡量而感到愤怒。
回到启明科技的大楼，看着那熟悉的标志，我心中的那点不快被工作的洪流冲刷得一干二净。
我是林玥，项目管理部的中层管理者。
我的价值，不需要一个相亲对象来定义。
接下来的一个月，我全身心投入到一个新项目的筹备中。
这个项目是公司今年的重中之重，涉及到一次大规模的业务整合。
我的上司李总，一个雷厉风行的人，几乎每天都要和我开两三次短会。
“林玥，这次的案子对公司的未来至关重要，你是我最看好的人选。”
李总把一份厚厚的文件推到我面前。
“这是我们初步的整合框架，你先熟悉一下，下周我们就要正式宣布了。”
我翻开文件，首页上几个加粗的大字让我瞳孔一缩。
“关于收购星海互动及其核心业务的战略方案。”
星海互动。
这个名字，像一道闪电，劈开了我一个多月前那段不愉快的记忆。
我强压下心头的异样，一行一行地仔细阅读方案。
方案的逻辑很清晰，启明科技看中的是星海互动的技术团队和其在细分市场的潜力。
而我，如果这个项目由我负责，将会主导整个整合过程。
这意味着，我将拥有对原星海互动团队，包括人事、业务、财务的绝对话语权。
李总看着我，眼神里满是信任。
“林玥，这次整合需要一个既懂业务又懂管理，而且执行力超强的人来操盘，整个公司我想不出比你更合适的人。”
“我们决定，新成立一个‘战略整合事业部’，由你来担任总经理。”
“所有被收购公司的团队，都将向你汇报。”
我合上文件，心脏在胸腔里有力地跳动着。
这不是因为那个叫陈宇的男人。
而是因为这个挑战，这个机遇。
我看着李总，郑重地点了点头。
“李总，我保证，绝不辜负公司的信任。”
一周后，消息正式公布。
启明科技以一个让市场震惊的价格，全资收购了星海互动。
那家在陈宇口中“前景非常好”的公司，成了我们的一部分。
而我，林玥，即将成为他以及他所有同事的顶头上司。
命运，有时候就是这么奇妙，又带着点黑色幽默。
02
战略整合事业部的第一次全体会议，安排在周一上午九点。
会议室里坐满了人，一边是启明科技的老同事，另一边是星海互动被并入的新面孔。
他们的表情各异，有好奇，有不安，也有几分不甘。
我站在讲台前，目光平静地扫过全场。
然后，我看到了他。
陈宇。
他就坐在第三排靠窗的位置，穿着一身熨烫得体的西装，头发梳得一丝不苟。
当我们的目光在空中交汇的那一刻，我清晰地看到他脸上的表情，在短短几秒钟内完成了一场精彩的戏剧。
先是惊讶，像是看到了什么不可能出现的人。
然后是不敢置信，他甚至微微眯起了眼睛，似乎在确认自己没有看错。
接着是铺天盖地的尴尬，他的脸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泛起红色，眼神开始躲闪。
最后，那份尴尬变成了一种混杂着不安和屈辱的复杂情绪。
他的身体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，仿佛想把自己藏在人群里。
而我，只是在他身上停留了一秒。
就那么一秒。
随即，我的目光继续移动，掠过每一个人，最后落回到讲台中央。
我的脸上，始终保持着职业的、无可挑剔的微笑。
“大家好，我是林玥，从今天起担任战略整合事业部的总经理。”
“欢迎原星海互动的所有同事加入启明科技这个大家庭。”
我的声音通过麦克风，清晰地传到会议室的每一个角落。
“我知道，对于这次收购，大家心里可能有很多疑问和不安。公司的变动，往往伴随着阵痛和不确定性。”
“但我在这里可以向大家承诺，这次整合，我们的核心原则是‘价值最大化’。”
“无论是对公司，还是对在座的每一位员工。”
我开始阐述整合的初步计划，从组织架构调整，到业务流程对接，再到未来三个月的业绩指标设定。
我的语速不快，但逻辑清晰，条理分明。
我能感觉到，会议室里原本有些浮躁的气氛，渐渐安静下来。
那些来自星海互动的员工，眼神从最初的审视和怀疑，慢慢变成了专注和思考。
我没有看陈宇，但我能用余光感觉到，他的视线一直胶着在我身上。
那道视线里，不再有审视，只剩下一种他自己都说不清楚的震撼。
会议的最后，是提问环节。
我微笑着说：“大家有什么问题，现在可以提出来。”
一个原星海互动的技术骨干站了起来，问了关于技术栈统一的技术性问题。
我给出了详尽的解答，并承诺会后会由技术部门出具详细的迁移方案。
接着，又有人问了关于薪酬福利和职级评定的问题。
我也一一给出了明确的答复，打消了大部分人的疑虑。
会议室的气氛变得轻松了许多。
就在我准备宣布散会的时候，一个声音响了起来。
“林总，我有一个问题。”
是陈宇。
他站了起来，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他身上。
他似乎鼓足了很大的勇气，才让自己站直了身体。
“我想请问，您之前……在启明科技担任什么职位？对于星海互动的核心业务，您有多了解？”
这个问题，问得很有水平。
他没有提任何私人恩怨，而是从专业角度，巧妙地质疑我的资历和能力。
他想在所有人面前，试探我的底线，或者说，找回一点他失去的颜面。
会议室里瞬间安静下来，空气中弥漫着一丝微妙的紧张。
所有人都看出来了，这个提问，不简单。
我看着他，脸上依然是那种职业化的微笑，但眼神里没有半点温度。
“这位同事，请问你的名字和职位？”
他顿了一下，似乎没想到我会反问。
“我叫陈宇，原星海互动市场部小组长。”
“好的，陈宇。”
我点了点头，然后转向所有人。
“陈宇同事的这个问题问得非常好，我相信这也是很多原星海同事心里的疑问。”
我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题，而是先肯定了他的提问。
“在这次任命之前，我在启明科技担任项目管理部的高级经理，主导过公司近三年来所有S级项目，其中包括对两家欧洲公司的技术引进和本地化整合项目。”
我顿了顿，目光再次落到陈宇身上。
“至于对星海互动核心业务的了解，在座的各位，可能没有人比我更清楚。”
“因为，主导这次收购的尽职调查、价值评估和风险分析的团队，就是由我带领的。”
“从星海互动过去三年的每一笔财务数据，到你们核心产品的每一行代码架构评估报告，再到你们市场部的每一个渠道推广效果分析，我都看过。”
“不仅看过，我还亲自撰写了超过三百页的分析报告，最终说服了公司的董事会，才有了今天的这次收购。”
我的声音不大，但每一个字都像一颗钉子，砸进了在场所有人的心里。
会议室里，鸦雀无声。
陈宇的脸，已经从红色变成了白色。
他的嘴唇动了动，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。
他试图用专业来挑战我，却发现，我在他最引以为傲的领域，对他形成了降维打击。
我看着他，最后补充了一句。
“所以，陈宇，你的小组在上一季度的渠道转化率是百分之三点二，低于部门平均水平零点八个百分点，主要原因是你们在网红投放上的预算分配出现了严重失误。”
“具体的分析，在我的报告第七十八页，你有兴趣的话，会后我可以发给你。”
“还有其他问题吗？”
全场寂静。
再也没有人敢站起来。
陈宇缓缓地坐了下去，整个人像是被抽空了力气。
他低着头，我看不清他的表情。
但我知道，从这一刻起，在这间办公室里，我和他之间只剩下一种关系。
上司和下属。
03
整合工作，像一台精密的机器，在我手中开始运转。
第一周，我发布了全新的组织架构和岗位职责说明。
原星海互动的团队被拆分、重组，嵌入到启明科技的现有体系中。
陈宇的市场小组，被并入了市场中心，由我直管。
他成了我手下十几个小组长中的一个，不再特殊。
我知道，真正的挑战，才刚刚开始。
人心，比业务流程更难整合。
尤其是，当这颗心里还夹杂着过去的尴尬和现在的怨气时。
陈宇开始了他的无声抵抗。
我布置下去的任务，他会按时完成，但永远只是做到六十分的及格线。
报告交上来，格式永远有那么一两处不符合规范。
数据分析，永远只停留在表面，看不到任何深入的思考。
开会时，他不再提问，也不再发言，只是沉默地坐在角落里，像一个透明人。
他手下的小组，也弥漫着一种消极怠工的气氛。
我知道，他在用这种方式向我示威，也在向他原来的同事们传递一种信号。
他在等我犯错，或者在等我失去耐心，找他单独谈话，甚至是以一种不那么专业的方式提及我们的过去。
如果我那么做了，就正中他的下怀。
他就可以在团队里散播，“新来的女上司公报私仇，给我穿小鞋”。
我偏不。
我对所有人都一视同仁，甚至对他比对其他人更严格。
他的报告格式有问题，我会当着所有人的面，在周会上直接点出来。
“陈宇，这份关于新媒体渠道的周报，图表没有统一标准，数据来源标注不清晰，拿回去重做，下午五点前给我。”
我不会说“你的报告做得不好”，我只会指出具体的问题，给出明确的修改要求和截止时间。
专业，冷静，不带一丝个人情绪。
几次下来，陈宇的脸色越来越难看。
他发现，他的那些小动作，在我这里就像打在棉花上，软弱无力。
我根本不在意他的态度，我只在意他的工作结果。
他做得不好，我就让他返工，直到符合标准为止。
团队里的人也不傻，他们看得很清楚，不是我在为难他，而是他自己的工作没有达到新领导的要求。
一些原星海互动的聪明人，已经开始积极适应新的节奏，主动向我靠拢。
技术主管张明，一个很有能力的工程师，在一次技术方案评审会上，被我的技术储备和逻辑思辨能力折服。
会后，他主动找到我，和我探讨了几个技术难题。
“林总，真没想到，您对我们这条技术线这么了解。”
“之前做尽职调查的时候研究过。”我淡淡地回答。
“我明白了，以后有任何技术上的问题，您随时找我。”
张明的态度，代表了一部分核心技术人员。
他们是务实派，谁能带领他们做出成绩，他们就跟谁。
我正在一步步地，瓦解陈宇可能建立的“抵抗同盟”。
这天下午，陈宇敲门进了我的办公室。
这是他第一次，主动找我。
“林总，有点工作上的事想跟您汇报一下。”
他的表情很不自然，语气也有些生硬。
“说。”
我没有抬头，目光依然停留在电脑屏幕上。
“关于下个季度的市场推广计划，我有一些初步的想法……”
他开始汇报，内容空洞，逻辑混乱，显然是临时拼凑出来的。
我耐心地听他说完，然后抬起头，看着他。
“陈宇，你到底想说什么？”
我的直接，让他有些措手不及。
他支支吾吾了半天，终于还是忍不住了。
“林总，我们……以前是不是有什么误会？”
他终于还是提了。
他试图把我们之间的问题，归结为“私人恩怨”。
我放下鼠标，身体向后靠在椅背上，双手交叉放在胸前。
“误会？”
我看着他，眼神平静得像一潭深水。
“我不认为我们之间有任何误会。”
“那天在咖啡馆，你对我的职业和收入发表了你的看法。我对我未来的伴侣也有我的标准。我们只是发现彼此不适合，这很正常。”
“我尊重你的择偶标准，但也请你尊重我的工作。”
我的这番话，让他彻底愣住了。
他可能设想过很多种我可能的反应，愤怒，嘲讽，或者故作大度。
但他没想到，我会如此坦然，如此平静，把这件事定义为一次单纯的“标准不匹配”。
我把私事和公事，切割得清清楚楚，不留一丝一毫的暧昧空间。
“在公司，我叫林玥，是你的上司。你叫陈宇，是我的下属。”
“我评价你的唯一标准，是你的工作表现，你的业绩指标，你为这个团队带来的价值。”
“除此之外，我们之间没有任何关系。”
“你所谓的‘误会’，是你自己的心魔，不是我的。”
“如果你觉得，因为我们曾经相过一次亲，我就会对你另眼相看，或者你可以因此在工作上有所懈怠，那你就大错特错了。”
“在这里，你和张明，和任何一个其他同事，没有任何区别。”
“我的话说完了，如果你没有其他工作要汇报，可以出去了。”
我重新将目光移回电脑屏幕，不再看他。
陈宇站在原地，站了很久。
我能感觉到他复杂的目光停留在我身上。
最后，他什么也没说，转身走出了我的办公室。
我知道，这场心理战，我赢了。
我用最职业的方式，击碎了他最后一丝幻想和侥幸。
从今往后，他想要在我手下生存，只有一条路。
用业绩说话。
04
高强度的压制之后，我必须给团队一个喘息和融合的机会。
我深知，一味地施压只会激起更深的反弹。
团队建设，有时候比业绩指标更重要。
周五下班前，我宣布了一个决定。
“为了欢迎新同事，也为了让大家尽快熟悉起来，公司出资，今晚我们部门聚餐。”
办公室里响起一片欢呼。
我特意补充了一句：“所有人都要参加，不许请假。”
我的目光，有意无意地扫过陈宇的座位。
他低着头，看不清表情，但我知道他听到了。
聚餐的地点，我选了一家热闹的火锅店。
沸腾的红油，嘈杂的人声，最容易拉近人与人之间的距离。
我换下了职业套装，穿了一身休闲装，整个人看起来柔和了不少。
我主动端起酒杯，挨个给新同事敬酒。
“张明，以后技术方面，要多靠你了。”
“李姐，行政上的事，辛苦你了。”
我能叫出每一个原星海互动员工的名字，并准确说出他们的岗位，这让他们很惊讶，也很受用。
酒过三旬，气氛热烈起来。
大家开始互相开玩笑，聊工作，聊生活，隔阂在酒精和笑声中慢慢消融。
我没有喝太多，始终保持着清醒。
我观察着每一个人，尤其是陈宇。
他一个人坐在角落里，默默地喝着闷酒，很少说话。
有几个原星海的同事过去找他喝酒，他也是勉强应付一下。
他像一个孤岛，游离在整个团队的热闹之外。
我没有主动去找他。
我知道，这个时候，任何来自我的“关心”，在他看来都可能是“施舍”或者“炫耀”。
我需要一个契机。
聚餐快结束的时候，市场部的几个年轻人玩起了真心话大冒险。
瓶口，不偏不倚地指向了陈宇。
“陈哥，真心话还是大冒险？”一个刚毕业的小姑娘兴奋地问。
陈宇皱了皱眉，显然不想参与这种游戏。
“真心话吧。”他无奈地说。
“好嘞！”小姑娘眼珠一转，问出了一个所有人都好奇，但又不敢问的问题。
“陈哥，你觉得……我们新来的林总，怎么样？”
瞬间，整个包厢都安静了下来。
所有人的目光，都聚焦在陈宇和我身上。
这问题，太尖锐了。
陈宇的脸，一下子涨得通红。
他端起酒杯，猛地灌了一口，喉结上下滑动。
他抬起头，目光复杂地看着我。
这是他第一次，在这么多人面前，被迫对我做出评价。
他的回答，将直接影响他在团队中的形象，以及我和他之间本就微妙的关系。
说好话，显得虚伪。
说坏话，是当众挑衅。
沉默，又显得懦弱。
我端坐着，脸上带着淡淡的微笑，看不出任何情绪。
我在等他的答案。
陈宇沉默了足足半分钟。
就在大家以为他要耍赖混过去的时候，他开口了。
他的声音，有些沙哑。
“林总……她……”
他顿了顿，似乎在组织语言。
“她是一个……非常专业，非常强大的领导。”
这个答案，出乎所有人的意料。
包括我。
我以为他会说一些模棱两可的场面话，或者干脆用开玩笑的方式糊弄过去。
但他没有。
他给出了一个非常正面，甚至可以说是高度的评价。
“她的能力，远在我认识的任何人之上。”
他看着我，眼神里没有了之前的抵触和不甘，多了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……敬畏。
“之前，是我……有眼不识泰山。”
说完这句话，他端起面前的酒杯，对着我，一饮而尽。
然后，他站起身，对着所有人鞠了一躬。
“对不起，这段时间因为我个人的情绪，影响了团队的氛围，我向大家道歉。”
“从今天起，我会全力配合林总的工作，和大家一起，把业绩做上去。”
整个包厢，鸦雀无声。
所有人都被陈宇这突如其来的转变惊呆了。
我看着他，心里也有些意外。
我没想到，他会选择在这样一个场合，用这样一种方式，来完成自己的“投诚”。
他很聪明。
他知道，这是他重新融入团队，修复和我之间关系的最好机会。
他当众放下身段，承认我的强大，既给了我面子，也为自己找到了台阶。
更重要的是，他向所有人表明了一个态度。
他，陈宇，服了。
我站起身，端起我的饮料杯。
“陈宇，我接受你的道歉。”
“过去的事情，就让它过去。”
“我刚才说过，在这里，我评价一个人的唯一标准，是他的工作能力和业绩。”
“我希望，从下周开始，能看到一个全新的你，和一份让我满意的市场推广计划。”
我没有说太多煽情的话，而是再次把话题拉回了工作。
这是在告诉他，也告诉所有人。
态度我收到了，但最终，还是要看你的行动。
我将杯中的饮料一饮而尽。
“这杯，我敬大家，也敬我们团队的未来。”
“干杯！”
“干杯！”
包厢里再次响起了热烈的碰杯声和欢呼声。
我知道，从这一刻起，这个团队，才算是真正开始融合。
而我和陈宇之间那段荒唐的开始，也终于在所有人的见证下，画上了一个句号。
一个新的篇章，即将开始。
05
团队内部的氛围缓和了，但真正的考验来自外部。
一个巨大的危机，在我们最意想不到的时候，突然降临。
我们最大的竞争对手“风驰网络”，抢在我们之前，发布了一款核心功能与我们正在整合的新产品高度重合的应用。
而且，他们的产品完成度更高，推广力度更大，上线第一天就冲上了应用商店的下载榜前三。
这个消息，像一颗重磅炸弹，在整个事业部炸开。
我们正在进行的项目，瞬间变得岌岌可危。
如果不能在短时间内拿出更有竞争力的产品和市场方案，我们这次收购的战略意义将大打折扣。
甚至，可能沦为业界的一个笑话。
公司的气氛，一下子紧张到了极点。
李总把我叫到办公室，脸色凝重。
“林玥，情况你都知道了。董事会那边压力很大，现在所有人都看着你。”
“我需要你在三天之内，拿出一个应对方案。”
“是调整产品方向，还是正面迎战？我需要一个明确的、可执行的计划。”
三天。
这是一个几乎不可能完成的任务。
我走出李总的办公室，感觉肩上压着一座大山。
我没有立刻召集所有人开会。
我知道，在恐慌和混乱的情绪下，开再多的会也只是浪费时间。
我把自己关在办公室里，整整一个下午。
我把风驰网络那款新产品的所有资料，以及我们自己的产品方案，全部摊在桌上，一遍遍地分析、对比。
他们的优势在于先发制人，功能完善。
而我们的优势，在于星海互动积累的核心技术，以及启明科技强大的渠道资源。
正面硬碰硬，我们没有胜算。
我们必须，找到一个破局点。
傍晚的时候，我召集了所有核心成员开紧急会议。
会议室里，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。
所有人都愁眉不展。
我把我的分析，写在了白板上。
“各位，情况很严峻，但还没到山穷水尽的地步。”
“风驰的产品，我研究过了。他们求快，所以在用户体验的细节上做得很粗糙。而且，他们的目标用户是一二线城市的年轻白领。”
“而我们，可以打差异化。”
我的手指，在白板上重重地画了一个圈。
“下沉市场。”
“风驰看不上，也暂时顾及不到的三四线城市，以及更广大的乡镇用户，那里是一片蓝海。”
“我们的产品，要针对这个市场做全面的优化和调整。功能可以更简单，操作可以更便捷，内容可以更接地气。”
“同时，我们的市场推广要放弃传统的高空轰炸，转而利用启明科技现有的线下渠道，深入到每一个社区，每一个乡镇。”
我的方案，让在场的所有人都眼前一亮。
他们看到了在绝境中的一丝曙光。
但是，一个新的问题摆在了面前。
技术主管张明皱着眉说：“林总，您的想法很好。但是，要针对下沉市场做产品优化，意味着我们要对底层架构做大量的修改，还需要针对低端机型做适配。这工作量太大了。”
“而且，我们对下沉市场的用户习惯，并不了解。”
这正是问题的关键。
时间紧迫，我们没有时间去做详细的市场调研和用户访谈。
就在这时，一直沉默的陈宇，突然开口了。
“我……或许有办法。”
所有人的目光都转向他。
他站起身，走到白板前。
“林总的思路，我完全赞同。”
“关于用户习惯，我这两年因为工作关系，跑过很多三四线城市，甚至是一些县城。我手机里，存了大量当时做的用户访谈记录和门店考察照片。”
“而且，我老家就在一个四线小城，我过年回家的时候，专门研究过我那些亲戚朋友的手机，看他们都在用什么应用，喜欢什么内容。”
他的话，让所有人都精神一振。
这简直是雪中送炭。
“至于推广，”他继续说道，“强行地推效果未必好。我们可以和当地的手机卖场、维修店合作。他们是触达下沉市场用户的最佳渠道。我们可以给他们高额的预装返利和推广佣金。”
“我认识几个省的手机渠道代理商，我可以去谈。”
陈宇看着我，眼神里闪烁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光芒。
那是一种专业人士在自己擅长的领域里，所特有的自信和激情。
在巨大的危机面前，他抛开了所有的个人情绪，展现出了他作为一名资深市场人员的真正价值。
我看着他，心里第一次，对他产生了一丝欣赏。
“好。”
我当机立断。
“张明，你带领技术团队，立刻根据陈宇提供的用户画像开始产品优化。我不管你们用什么方法，加班也好，加人也好，一周之内我要看到一个全新的版本。”
“陈宇，你立刻组建一个市场攻坚小组，就用你说的办法去联系渠道商。钱不是问题，我会向公司申请最高的市场预算。”
“其他人，全力配合。”
“从现在开始，我们所有人，进入战时状态。”
“这个项目，只许成功，不许失败。”
我的声音，在空旷的会议室里回荡。
没有一个人退缩。
所有人的眼中，都燃起了斗志。
一场硬仗，正式打响。
06
接下来的两周，整个事业部变成了一台高速运转的战争机器。
办公室的灯，几乎二十四小时都亮着。
外卖的餐盒堆成了小山，行军床成了每个人的标配。
技术团队在张明的带领下，几乎是重写了半个产品的代码。
他们针对市面上所有主流的低端机型，做了上百次的优化和测试，确保应用在内存小、网速慢的环境下也能流畅运行。
而我，则和陈宇的市场攻坚小组，成了并肩作战的战友。
他确实没有吹牛。
他利用自己的人脉，迅速联系上了几个大省的手机渠道代理商。
但我知道，光靠人脉是不够的。
在商言商，最终能打动这些“地头蛇”的，只有利益。
我带着陈宇，以及法务和财务的同事，飞了三个城市，和那些代理商进行了一场又一场艰苦的谈判。
谈判桌上，我不再是那个坐在办公室里发号施令的总经理。
我是一个战士。
我寸土不让地为公司争取最有利的合作条款，同时又精准地抛出对方无法拒绝的利润分成方案。
陈宇则在一旁，用他那套混迹江湖多年的“土办法”，和对方称兄道弟，喝酒聊天，从各种细节中摸清对方的底牌和真实需求。
我们一个唱红脸，一个唱白脸，配合得天衣无缝。
有一次，为了搞定一个特别难缠的代理商，我们陪着对方喝到了深夜。
那个老板酒量惊人，一杯接一杯地灌我们。
我酒量不好，喝了几杯就有些头晕。
陈宇看出来了，不动声色地替我挡了好几杯。
到最后，他喝得趴在桌子上，才终于换来了对方的一句“兄弟，合同明天就签”。
回酒店的路上，我扶着醉得不省人事的陈宇。
他嘴里还在含糊不清地念叨着：“林总……搞定了……我们……搞定了……”
那一刻，我看着他通红的脸，心里五味杂陈。
我不得不承认，抛开我们那次尴尬的相亲，作为一个工作伙伴，陈宇是合格的，甚至是优秀的。
他有冲劲，有办法，为了目标可以豁得出去。
他身上那股子市井的“江湖气”，在眼下这种需要攻城略地的关键时刻，反而成了一种巨大的优势。
回到公司，产品的新版本也如期上线。
我们给它取了一个更接地气的名字，图标也设计得更简单醒目。
在各大渠道商的合力推广下，我们的应用像病毒一样，在三四线城市迅速蔓延开来。
没有大规模的广告投放，没有媒体的宣传报道。
我们的用户增长，完全来自于那些手机卖场店员的推荐，来自于用户之间的口口相传。
上线第一周，新增用户突破五十万。
第二周，一百万。
第三周，三百万！
这个数字，让所有人都疯了。
我们不仅活了下来，而且在一个全新的战场上，开辟了一片属于自己的根据地。
风驰网络那边，很快也注意到了我们的异军突起。
他们开始模仿我们的策略，试图也进入下沉市场。
但是，他们已经错过了最佳的时机。
渠道已经被我们牢牢掌握在手里，用户心智也已经被我们率先占领。
他们仓促推出的“简化版”，漏洞百出，体验极差，反而招来了一片骂声。
这场遭遇战，我们赢了。
赢得干净利落。
项目成功的消息传到总部，整个公司都沸腾了。
李总亲自来到我们事业部，当着所有人的面，对我、对整个团队给予了最高的表扬。
“林玥，你和你的团队，创造了一个奇迹！”
“你们不仅挽救了这个项目，更为公司未来的发展探索出了一条全新的道路。”
办公室里，响起了雷鸣般的掌声。
我看着身边一张张因为疲惫而略显憔悴，却又因为兴奋而神采飞扬的脸。
我看到了张明，看到了那些通宵达旦的工程师。
我也看到了陈宇。
他站在人群中，也在用力地鼓掌。
我们的目光，再次在空中相遇。
这一次，他的眼神里没有了尴尬，没有了不甘，也没有了敬畏。
那是一种纯粹的，发自内心的，对战友的认可和喜悦。
我对他微笑着，点了点头。
那一刻，我们之间所有的过去，都烟消云散。
我们是战友，是伙伴。
我们一起，打赢了一场漂亮的翻身仗。
07
庆功宴设在公司附近最高档的酒店。
李总亲自坐镇，公司的几位高层也悉数到场。
这一次，气氛和上次的火锅局完全不同。
少了些江湖气，多了些正式和隆重。
我作为项目的总负责人，自然成了全场的焦点。
祝贺的言辞，赞扬的话语，一杯杯递过来的酒，我应接不暇。
我保持着得体的微笑，与每一个人碰杯，感谢他们对项目的支持。
但我心里清楚，这份荣耀属于团队里的每一个人。
宴会进行到一半，李总把我叫到一边。
“林玥，这次你干得非常漂亮，董事会对你的表现非常满意。”
他拍了拍我的肩膀。
“好好干，公司不会亏待任何一个有功之臣。”
我知道，这句话的分量。
它意味着，我在这家公司的地位已经彻底稳固了。
我不仅证明了自己的能力，也赢得了高层的绝对信任。
宴会结束后，一些同事提议去K歌继续庆祝。
我婉拒了。
连续几周的高强度工作，让我有些身心俱疲。
我只想早点回家，好好睡一觉。
我走到酒店门口，准备打车。
一个身影追了出来。
“林总。”
是陈宇。
他没有喝酒，看起来很清醒。
晚风吹起他的头发，让他少了几分职场上的精明，多了几分坦诚。
“今天，谢谢你。”他说。
“谢我什么？”我有些不解。
“在李总面前，你把大部分功劳都给了我们团队，给了我和张明。”
他说的是在宴会上，我发言的时候，特意强调了技术团队的艰苦攻坚和市场团队的渠道开拓。
“我只是实话实说，这是你们应得的。”
他摇了摇头，自嘲地笑了笑。
“我以前，真是……太可笑了。”
他看着我，眼神里带着一丝愧疚。
“那天在咖啡馆，我说那些话，现在想起来，觉得自己就像个小丑。”
“我用自己那点可怜的、狭隘的认知，去评判一个我根本不了解的人。”
“我以为，钱和公司名头就是衡量一个人价值的全部标准。”
“直到和你一起工作，我才明白，真正的强大是骨子里的专业，是面对危机时的冷静，是带领一个团队走出绝境的领导力。”
“林玥，”他第一次，没有叫我“林总”。
“我为我当初的无知和傲慢，向你道歉。”
他对着我，深深地鞠了一躬。
这一次的道歉，和上次在火锅店不同。
那一次，更多的是为了在团队里生存下去的策略。
而这一次，是发自内心的，一个男人对一个女人的彻底心服口服。
我静静地看着他，没有立刻说话。
晚风吹过，带来一丝凉意。
过了很久，我才缓缓开口。
“陈宇，我接受你的道歉。”
“但不是为你自己，而是为所有曾经因为偏见而被低估过的职业女性。”
“我们努力工作，提升自己，不是为了在相亲市场上获得一个更高的标价。”
“而是为了实现我们自身的价值，为了拥有更多选择的权利。”
“你今天能明白这个道理，还不算晚。”
我的语气很平静，没有一丝一毫的炫耀或者得意。
我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。
他抬起头，看着我，眼神复杂。
“那……我们以后……”
我知道他想问什么。
我笑了笑，打断了他。
“以后，你是我们团队不可或缺的市场大将。”
“我希望，你能继续发挥你的优势，和我们一起打下更大的市场。”
“至于其他的，都已经过去了。”
我把话题，再次，也是最后一次，拉回到了工作上。
我是在告诉他，那段不愉快的过去已经彻底翻篇。
我们之间，最好的关系也只能是同事和战友。
他愣了一下，随即也释然地笑了。
“好。”
他重重地点了点头。
“林总，以后请多指教。”
“彼此彼此。”
一辆网约车缓缓驶来，停在我面前。
我对他挥了挥手，拉开车门坐了进去。
车子启动，酒店门口的灯光和陈宇的身影，慢慢消失在后视镜里。
我靠在座椅上，长长地舒了一口气。
这场持续了几个月的，关于职业与偏见的对抗，终于以一种最体面，也最彻底的方式，落下了帷幕。
我没有报复，也没有原谅。
我只是用我的专业和实力，赢得了一场本就该属于我的胜利。
08
时间过得飞快，转眼又是一个季度。
战略整合事业部，已经成了公司最炙手可可热的明星部门。
我们的产品，在下沉市场站稳了脚跟，用户量持续稳定增长，并且开始实现盈利。
我和我的团队，向整个公司证明了“农村包围城市”这条路线的正确性。
张明带领的技术团队，不断优化产品体验，增加了很多有趣又实用的新功能，用户粘性越来越高。
陈宇也兑现了他的承诺。
他像一头不知疲倦的狼，带领他的市场小组，一个省一个省地去啃，把我们的渠道网络铺得更深、更广。
他成了我的左膀右臂，我们之间的沟通高效、直接，充满了纯粹的职业默契。
我们再也没有在任何场合，提及过那次相亲。
它就像一颗投入湖中的石子，激起了一圈涟漪后就沉入了湖底，再也无迹可寻。
有时候，在会议室里，看着那个在白板前滔滔不绝分析着市场数据的陈宇，我甚至会有些恍惚。
仿佛那个在咖啡馆里用薪水衡量我的男人，只是我的一个错觉。
人，是会变的。
尤其是在经历过一场深刻的认知颠覆之后。
我很高兴，我亲手完成了对他的“改造”。
但这并不是我的初衷，只是一个无心插柳的副产品。
我的闺蜜小雅，在听完我这几个月的经历后，激动地拍着桌子。
“玥玥，你这简直就是一部大女主爽剧啊！太解气了！”
“以后那个陈宇，肯定对你死心塌地，非你莫属了。”
我笑着摇了摇头。
“你想多了。”
“他对我，是敬佩，是服气，但不是爱。”
“而且，我也不会选择他。”
小雅不解：“为什么？他现在不是挺好的吗？知错能改，能力又强。”
我喝了一口茶，看着窗外的车水马龙。
“有些事情，发生过，就会留下痕迹。”
“我可以作为他的领导欣赏他的能力，但无法作为他的伴侣忘记他当初的样子。”
“我的另一半，可以不那么成功，不那么有钱，但他必须从一开始就懂得尊重我，欣赏我内在的价值。”
“而不是在我证明了自己之后，才恍然大悟。”
“这不是现实，这是底线。”
小雅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。
是啊，这世上没有那么多破镜重圆的童话。
我赢得了职场的胜利，赢得了他的尊重，但我不会因此就回头去捡起那段从一开始就充满了瑕疵的关系。
我的价值，我自己定义。
我的爱情，我自己做主。
这天下午，我正在处理邮件。
收到一封来自陈宇的邮件。
标题是：【关于华南地区市场推广策略的几点思考】
内容是一份长达十几页的演示文稿，逻辑清晰，数据详实，充满了深入的洞察。
我看完后，很满意。
我敲击键盘，回复他：【方案很好，下午四点，会上讨论。】
点击发送后，我端起杯子，走到落地窗前。
阳光透过玻璃，暖洋洋地洒在身上。
楼下的城市，车水马龙，生生不息。
我的手机响了一下，是小雅发来的微信。
“玥玥，又有一个优质男要介绍给你，这次保证靠谱！见不见？”
我看着那条信息，笑了笑。
没有回复。
见或不见，又有什么关系呢？
此刻的我，手握自己的人生，内心强大而丰盈。
爱情，只是锦上添花。
有没有，我都能活得精彩。
我喝了一口温水，转身走回办公桌。
还有很多工作，在等着我。
那封来自陈宇的邮件，静静地躺在我的收件箱里。
它不再代表着过去，只指向一个共同奋斗的未来。
这样，就很好。